陶然

本文使用全部人物卡和背景故事均取自 @鹿角小烂兔 所创作的wow系列同人作品。在此致敬我亲爱的朋友，愿圣光与你同在（兔，卒）

——————以下是正文——————

Imagination

 

年轻人，你问我，为什么亡灵不喜欢同人类在一起？

你真的以为，寒冰惧怕那阳光灼热的温度吗？

 

狄特里希站在街道中央，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这与她记忆中的人类城镇有些不同。砖石被整齐地堆砌着，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泛着淡淡蓝色，显得干净而明亮；一道运河穿城而过，清澈的水流里，一些螃蟹时不时地浮出水面。有人站在桥上悠闲地钓着鱼，偶尔经过的小商贩叫卖着她完全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树木整整齐齐地种植在运河两岸，似乎是人为地规划过。暗月马戏团的海报贴的到处都是，有一些小孩拖着大人的手，吵着闹着要去玩。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她抬起头，眺望着城墙上飘扬的旗帜。浓烈的蓝金相间，一头有些滑稽又有些庄严的狮子，一时间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如果这是一个梦，这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狄特里希想。毫无疑问，如若不是在梦中，她是绝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自然地身处一个人类城镇之中的。

但如果这是梦，为什么城墙上漂浮的不是她最熟悉的，蓝白相间的洛丹伦的旗帜？

“狄特，那边新开的服装店，据说招募了一名很有天分的精灵做设计师！下午我没有值岗的任务，我们去逛逛吧？”

亡灵茫然的眼睛慢慢转动着，渐渐聚焦在了正向她跑来的年轻女孩的身上。女孩美丽的红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头发一同闪亮的还有她刚擦洗过的盔甲。

爱丝缇。

刻进骨髓的名字在亡灵舌尖抖动了一下，却被她咽了回去。她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背上腐烂变色的肌肤，本能地因为恐惧而后退了两步。为什么？如果这是她的梦，为什么她出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人类城镇，却依然保留了现实中亡灵的躯体？！

对她来说，关于人类的梦境，本都是回忆的一部分。她只梦见过斯坦索姆，而那个时候，她还是一名守卫城邦的圣骑士，效忠于国王的麾下。那时的她阳光而耀眼，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可是现在……

“狄特，你要去哪里？”

爱丝缇听起来很是惊讶。来不及解释了，狄特里希转身就跑，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但至少，她还可以躲到一个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

“这位女士，不好意思，还请您留步。再往前，就是暴风城的监狱，那里不适合您这样尊贵的牧师到访。”

高大的人类士兵礼貌地向她点头，看样子是不会允许她再前进半分。她留恋地瞥了一眼那个散发出跟幽暗城一样潮湿辅修气息的门洞，硬着头皮向后转身。

“狄特，你怎么了，有人吓到你了吗？”爱丝缇跑过来，士兵们向她敬礼。她点头予以回礼，转过头带着关切的眼神。“你要是那么不想去买新衣服，我们也可以去闪金镇逛逛啊，反正我下午难得的空闲，陪我去暗月马戏团玩玩也好呀？”

暴风城，闪金镇，暗月马戏团。

狄特里希忽然醒悟了。

“你……我……”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爱丝缇疑惑的脸。是的，她早就该发现，这并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孩，而爱丝缇穿着的也不再是学徒圣骑士的简陋盔甲。

“这里是……联盟的城市？”狄特里希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眼，试图逃避的手最后还是被握在爱丝缇的掌心。

“是啊，你怎么了？”爱丝缇奇异地打量着狄特里希，“你自己也是联盟的一员啊？”

 

虽然她的皮肤依旧是死者的灰白色，但她的脸上却没有蛆虫，衣服也光洁如新。

她试图拉上兜帽，最后也因为一直被爱丝缇拿来开玩笑（“见不到阳光会长蛆虫哦”）而放下来了。

顺从这奇特梦境的指引，不得不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感觉很奇异，就像一个没有脚的人却买了双鞋子。

她没有敢问跟其他的亡灵有关的事情，因为她并不知道这个梦境发生在哪一个时间点。

如果这里不是斯坦索姆，而是暴风城，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些曾和狄特里希一起笑闹过的朋友，已然和她一样，成为了不堪入目的行尸走肉？爱丝缇会怎么想？就算是在梦里，狄特里希也不想面对那个孩子心碎的表情。

她们一同走过运河，几个放风筝的孩子笑着闹着从她们身边跑过去，那风筝的样式她在那片迷雾中的大陆见过很多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狄特里希一时有些失神，直到爱丝缇为她牵来她曾经最喜欢的战马，和她一起信步走出英雄谷。

马蹄踏在结实的大理石路上的声音清脆好听，狄特里希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她几乎都忘记了，她也曾经是一个人类，理所当然地享受过这一切的一切。

然后被遗忘在绝望而冰冷的深渊里。

“……然后啊，我就跟亚尔说，你要是那么不喜欢，你也可以把任务让给别的盗贼啊？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别的盗贼万一在任务中被击中，就会因为疼痛而放慢速度。但他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只要回来的时候裁缝铺老板行行好，在他胳膊上多缝两针。”

她说的是亚尔莱特？

看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狄特里希在心里暗暗叹气。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现实并没有改变。亚尔和她一样，阵亡在了前线。也许还有更多人，都已经……

那为什么，爱丝缇可以如此轻易地提起这件事，还能够面不改色地拿它来开玩笑呢？

一阵风起，暴风城上方的旗帜猎猎作响。英雄谷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爱丝缇闭上眼睛，任凭风撩起她的长发。狄特里希转过头，看着她朝思暮想的侧脸。

风也撩起她的长袍，灌进她的身体。风没有变，而在这个梦里，其他人竟也没有改变，似乎并不会因为她变成亡灵就对她退避三尺，也并不厌恶她亡者的身份。

然而她却无法像爱丝缇那样，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享受风的抚摸。

就算世界都没有改变，而她终归是与以前不同了。

 

闪金镇的人们还是那么热情，看到她们到来，忙不迭地让出两个位置，端上来新鲜的冰镇牛奶。

亡灵的手指迟疑地抚上玻璃杯，她看到爱丝缇也端起了自己的那一杯。杯壁上顿时因温热手指的触碰而起了淡淡的雾气，爱丝缇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眨了眨眼睛。

这一系列微小的细节，却是狄特里希再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她无法拒绝人们的好意，还是喝了满满一杯牛奶。

粘腻的口感，感觉起来并没有比幽暗城的药剂要好多少。她努力回想起牛奶的味道，那种唇齿之间的香气，和难以言喻的抚慰感。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周围的人们谈笑风生，时不时有外来的冒险者踏进狮王之傲的门槛。这里没有人用她永远难以忘怀的鄙夷目光看着她，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另类，或者一个怪物。但她却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孤独。

她以为，她早就忘记这种感觉了。

伴随着她的死亡，她连什么是孤单都一起遗留给了那个死去的人类狄娜兰特。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就算她记得那种感觉，也没有任何还活着的人类会记得她的存在。

但这个梦境却残酷地把她心底最后的愿望展现在她的面前。假如一切都没有改变，假如她还能够再回到人群中来，与他们同寝同食，就好像自己从没有死过一样……

她忽然觉得，能够好好地死去，真的是一种解脱。

 

在幽暗城的时候，她很少在晚上出门，因为幽暗城的白天和黑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她也从不在夜晚行走，毕竟夜晚只意味着要冒更大的风险。

所以当爱丝缇提议想在晚饭后跟她一起去暴风城的后花园散散步的时候，她愣了片刻。

“你知道吗，狄特，你今天看起来跟以往有些不同。”爱丝缇笑着，试图揽过她的手臂。亡灵的胳膊僵硬着，骑士的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受伤和惊讶的表情，最终放开了她。

“是吗？”狄特里希试图让自己挤出一丝微笑。“我本来就不是特别擅长言辞的人。”

“今天的你，好像特别的……悲伤。”

那大概是因为我知道我在做梦，狄特里希自嘲地笑笑。因为我知道真正的你远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永远都不可能跟我一起并肩看暴风城的夜色。

“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像现在这样，享受片刻娴静的时光吗？”爱丝缇摊开双手，在狄特身边转了一圈，还是带着她独有的温柔笑容。“狄特，要知道我们平常都那么忙，难得找到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

“怎么会不喜欢！”脱口而出之后片刻，狄特里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大声。运河那边有一对散步的暗夜精灵夫妻惊讶地看着她们这边，狄特尴尬地瞥过头去。“我是说……我当然很想和你在一起，爱丝缇，我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想念你。”

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

她的小妹妹，她的小骑士。追随着她的脚步踏上圣骑士的道路，在与天灾亡灵对抗的战场上与她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她们同寝同食，亲若一人。直到死亡将她们永远地分开。

如果这不是做梦，狄特里希大概永远都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不想承认这种思念，因为这对亡灵来说，是完全无用的情感。

她也曾反复设想过，如果当年，当她从地狱的噩梦中苏醒，可憎的联盟并没有用那幅令人震惊的嘴脸来面对她——这位曾经的联盟英雄，那么她是不是还能够像从前一样，站在爱丝缇的身边，为她治疗战斗中的伤痛，保护她免受敌人的侵害。

只是她从没想过，当这一切想象都成真之后，当所有人都真的不再介意她身为亡灵的身份之后，她才第一次意识到，真正最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她的肌肤腐朽溃烂，再也不是过去光滑柔嫩的样子；她的手臂枯槁，再也举不起引以为傲的盾牌；她的声带嘶哑无力，发出的声音苍茫空洞，连她自己都不敢细听；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了。

“那你为什么……”爱丝缇疑惑地看着她，下一秒，却突然凑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

狄特里希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爱丝缇因为有些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狄特，我希望你明白，在我心中，你始终都会是我爱的姐姐，是我最重要的战友。这一切不会因为你的死亡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我知道。”亡灵发出苦涩的声音。她把头偏开，想要躲开爱丝缇的眼神。但爱丝缇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了片刻。

“但我当然知道，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狄娜兰特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并没有那样叫你，我认为，这才是对你真正的尊重。”

“我一直都很敬重你，不管在你生前，还是死后。”最后两个字，爱丝缇说的有些艰难，但她还是勇敢地说了下去，“你曾是我的楷模，是联盟的英雄。联盟欠你一个葬礼，但感谢圣光，你的灵魂并没有随着你英勇的事迹一起消失。”

可是我也并不算是活着。狄特里希默默地想。和你们不同，你们还活着，所以你们的人生依然有温度，有风，有香味，有色彩。失去了这一切的我们，究竟算是什么呢。

爱丝缇看着她，那双熟悉的蓝眼睛似乎洞悉了一切。她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抚摸上了狄特里希枯槁的脸庞。

“不，爱丝缇，我……”狄特里希想要抬起手臂来遮挡，却没有成功。爱丝缇握住她抬起的手，微微的力度便让她放弃了抵抗。她才只在这个梦境中过了一天，但她却觉得越来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爱丝缇的手指是那么美丽，就算是一瞬间，她也想再感受一次被那手指触摸的温柔。

“狄特，你有没有想过，你变成灰蓝色的肤色，在月光下看起来，也有一种别样的美丽呢？”

腐朽的身体也能被叫做美丽吗？狄特里希想着，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腐朽，死亡，只是人类的说法。狄特，你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好’，你明白吗？”爱丝缇认真地看着她，那专注的表情，就仿佛狄特里希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你只是，‘不同’。但你依然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

“就算你这么觉得……”狄特里希无力地苦笑了一下，“你不了解，亡灵，改变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人类也会长大，也会衰老。”爱丝缇点点头，“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人，一个举不起剑的老太太。那时候，我会看不清楚字，皮肤也会变得皱巴巴。说不定会得风湿，到那时候，我最讨厌的一定就是像今天这样，在运河边散步。”

她们都笑了起来。爱丝缇停顿了片刻，温柔地说，“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并不是因为外表和长相。而是因为，人类可以有一颗非常坚韧的心。”

不论经历怎样的苦难，也可以顽强地求生，

不论发生怎样的改变，也有个体能够坚持下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去发掘这个世界，去进行知识的延续和传承，去徜徉在精神的世界之中。

纵然失去所爱，也可以为了避免更多人遭受同样的苦难而奋斗；

即使身灵俱灭，也会有其他的人拿起你的剑，坚持走在你曾经没走完的路上。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走不动了，我也可以理解。”

“但请你相信，我亲爱的姐妹。在你身后，会有许许多多记得住或者记不住你名字的人，前仆后继地走在你走过的路上。在同一条道路上，你永远都不会孤独。”

所以，去过好自己的生活吧，狄特。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吧。

首先，先从梦境中，醒来。

 

黑暗笼罩着周围的一切，狄特里希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久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在自己幽暗城的家中。

她握紧了手，手心里攥着一个空的小药剂瓶子。饱受失眠折磨的困扰近一个月，她才要了这瓶辅助睡眠的药剂。只是没有想到，药剂师说的“可能会产生想象中的现实梦境”的感觉竟然这么真实。

她披上袍子，走出家门。地下水道的水泛着奇异的光芒，周围来来往往的亡灵，似乎没有谁意识到她的存在。

”牧师，要来点药水吗？“

她抬起头，看着刚刚对她说话的炼金用品店老板。“我想我喝的药水暂时够多了。对了，现在是几点了？”

“几点了？”老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清楚。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时间了。”

这就是死亡以后的特点。你不需要按照日月的更迭来规律自己的作息，也不需要保持规律的进餐。你不会感到饥饿和疲乏，自然也不会刻意地去注意时间。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全新的特色呢？

近乎永恒的死亡，那便是近乎永恒的时间。肌肉的衰退不意味着记忆的衰减，而这对几乎只剩骨骼的肢体还能支撑她走很远很远。她想起年少时的自己，总想要离开洛丹伦，去看看更远的世界。也曾有老师说她很有语言学的天赋，想要招募她做一名学者。亡灵虽然大概是做不了模特，但总归还能拿起笔，一直写到肌肉断裂为止。

我要出发了，狄特里希在心里默念道。

我曾经是一名圣骑士。而我已经死了够久了。

而现在，我要真真实实地活下去。